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怪日陸離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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怪日陸離(3)

謝書臺並非怨天尤人的性子,只是當夜情緒不穩,積久爆發,這才把平時根本不會說不會想的都說了想了一遍。

翌日一早醒來,想起昨夜事,就如一場無痕的夢,細節猶然歷歷在目,卻怎麽也回不到當時的心緒。

就好像昨夜所行所說非她所為,而是有人借了她的殼子做了她不可能做的事。

至今想來,仍覺荒謬。

謝書臺去看過謝禦城,他依然昏迷不醒,卻比昨夜好了許多,睡夢中更加安穩,高熱也退了不少。

他的中毒與皇家別館的不作為很難讓人不介懷,謝書臺本是想著用過早膳就去與人對峙,卻不曾想她還沒來得及去找皇家別館的麻煩,對方就先找上門來了。

“他們要換人?”

聽完下人的稟報,謝書臺不禁冷笑,“上一個中毒的都還沒好呢,就想讓下一個去他們別館赴死,當真是好打算。”

頓了頓又問:“他們去找過父親沒有?”

下人搖頭:“不曾,他們指明了要見小姐。”

這就怪了。

雖說城主府的事都交了她打理,近些時日父親也確實開始讓她接手城中事宜,但大權仍握在父親手上,尤其是因謝禦城中毒,別館想換個人去西北赴任這件事,無論如何想,都應該是找父親商量。

就算找不到他人,也該去找手握兵權的大哥,而不是來找自己這個還未站穩腳跟的少城主。

謝書臺嗅到了陰謀的味道。

她略一沈吟:“來者可還說了什麽別的話?”

“沒有。”下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,“那這人……”

“我不見。”謝書臺也沒了吃飯的興致,她放下筷子,擦了擦嘴,“我這兩天可能不會回來,你們照顧好二哥,這幾天就先聽若……”

頓了一下,謝書臺改口:“把顧如期叫回來吧。”

這個“叫回來”可以有很多種意思,但她現在的口吻,明顯不是讓他回來坐坐說兩句話這麽簡單。

下人不敢揣度她的心思,只問:“小姐是想……”

“把他原來住的院子收拾出來。”謝書臺語氣平靜,仿佛當日不是她把人趕出去的,“至於之後他想住在府內還是府外,便都隨他。”

.

謝書臺去見了裴玉斐。

她要去皇家別館,要查謝禦城中毒的事,只有岸止城少城主這個身份並不方便,必要時,可能還得借裴玉斐這個雍朝世子的勢。

這只是其一。

其二,昨日在茶館裏的話未完,裴玉斐若真是與自己一起重生回來的,她還有許多話要問。

譬如前她死後岸止城的結局,譬如顧如期最後死了沒,還有……前世那封雍朝皇室給裴玉斐發的那封信。

還有去探生路的孫寧,最終有沒有得到一條生路。

這些話繞在唇邊,爭先恐後地想要出口,可在與裴玉斐同坐在行往皇家別館的轎子裏時,她的第一句話,問的卻是:“你是怎麽知道我不是我的?”

雖沒有直接證據,但謝書臺心中就是有這種感覺:裴玉斐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從前世回來的。

這種感覺在她昨天假意詢問陳玉瓊那壇酒的時候得到印證:當時裴玉斐只有他身份被自己猜到的驚赧,而並沒有初得知她也是重生之人的震驚。

細究從前,謝書臺以為是洛憐枝剛嫁過來的時候自己說出“陳玉瓊”這個名字讓他生疑,但那時他似也一派鎮定,於是她便又不那麽確定了。

因此,今日有此一問。

另一邊,裴玉斐猜到自己逃不過這個問題,嘆了口氣後卻是如實作答:“從我見你的第一面起。”

謝書臺不由一頓:“什麽?”

“你大概不知道。”裴玉斐道,“我回來……準確來說,是來這裏的時間的時間很長。”

謝書臺還沒從剛才的震驚裏回過神來,聞言只問:“什麽意思?”

裴玉斐不自覺撫上落在膝上的腰佩:“我來的時候,這個身體剛剛出生。”

“什麽?”謝書臺瞳孔一縮,“你……”

“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?”裴玉斐似在回憶,語氣悵然,

“那時我以為上天待我不薄,這世間最作美的事也不過如此——回到過去,彌補前生未能彌平的遺憾,我可以改變很多事、救很多人,可是現實給了我狠狠一擊。”

說到動容處,裴玉斐眼角微紅,他虛虛握著拳,指尖發顫,看得出在極力忍耐內心的激湧難平。

謝書臺也忍不住被他感染,尤其想到今生許多無能為力的事,便不免起了安慰之心。

她還沒想好怎麽開口,裴玉斐落寞一笑:“你大概察覺到了,今生,或者說是這個世界,很多事情跟之前不一樣。”

內中惆悵隨即一掃而光,謝書臺心頭警鈴大作:“什麽意思?”

“我們並沒有重回到年少之時。”裴玉斐撩起側簾,看了眼路程,“而是來到了一個同樣有我們的另一個世界。”

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,幾乎要顛覆謝書臺從前二十幾年的所有認知:“你說什麽?”

什麽叫,同樣有他們的另一個世界?

“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。”裴玉斐沒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,他身上的衣裳依舊華麗張揚,卻從未讓他看起來這麽可憐過。

他說:“同樣的世道,一樣的人,人們的身份、經歷的事、做出的選擇都與原世有所不同,就是我們現在經歷的世界。”

“也就是——平行世界。”

隨著他的話音落下,謝書臺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:“什麽叫,平行世界?”

裴玉斐苦笑:“聽起來很荒謬是不是?我先前也這麽覺得,可事實就是如此,我們以為的涅磐重生,不過是在這無人能改變的世道裏苦苦求生,眼看希望破滅,淪為天道一場玩笑。”

謝書臺不知道該說什麽了,初始的震驚褪去過後,她開始懷疑裴玉斐的話。

她覺得裴玉斐未免悲觀,無論如何上天都給了他們重來一次的機會,裴玉斐未能改變過去,或是他選錯了路,不代表自己也會這樣。

裴玉斐只看了她一眼就猜出她心中所想,謝書臺眼中滿是不服輸,還有與自己當年如出一轍的銳氣和堅韌。

如果可以,他也很希望她能改變一切,給自己一個驚喜。

因此他笑了一下:“但如果是你,我相信或能改變原來那個世界的結局。”

“所以你才會這麽幫我?”謝書臺恍然大悟,“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,那個平行世界的事,此前我從未聽說過有這個東西。”

“是一個道士告訴我的。”裴玉斐淡淡,又恢覆了一貫姿態,“我三歲那年發了場高熱,我娘背我去廟裏求藥,結果藥沒求到,下山的時候遇到個道士,他說與我有緣,問詢我母親的意見,養了我三月。”

謝書臺問:“那道士是什麽人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裴玉斐搖頭,“我只知道他從很遠的地方來,同樣有家歸不得。他甚至比我還慘些,這個世道不是他生的世道,因此他來無根、去無處,只能孤零零地飄萍在這世間。”

謝書臺心底一動:“那道士住在何處?”

“他死了。”洞悉她的想法,裴玉斐毫不留情地折斷她的妄念,“幫我治好病後,他送我回府,結果剛好遇上來殺我的人,他和我娘為了保護我,一起死了。”

謝書臺怔怔,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:“你娘不是生你那年……”

恍覺不對,謝書臺立馬住了嘴。

裴玉斐卻不介意她揭自己傷疤,點頭道:“所以我說了,這個世界不是我們原來的世界,我甚至不能確定,你與我是否來自同一個世界。”

後知後覺地,謝書臺終於明白了剛才他話中深意,一股巨大涼意自尾椎骨襲來,慢慢爬滿她整個脊背。

謝書臺臉色慘白,忽然覺得自己浸在一個被美夢編織的巨大的謊言之中。

原來她不是重生,不是涅磐,而是真的死了,真的墜亡於那日城破,那場大火之中。

她心心念念要救的人早就不在這個世上,沒有重來的機會,遺憾仍舊是遺憾,無可挽回。

眼前故人皆不是故人,眼前故景皆不是故景,旁人所言所談,也皆不是她的舊事。

她不屬於這裏,親朋與她言笑晏晏,看的都不是她,而是這具身體裏不知什麽原因,被她取代的另一個“謝書臺”。

她們是同一個人,也不是同一個人,她們有著相同的容貌、名字、身世、親友,也身在處境相似的岸止城,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。

她以為的上天垂憐,不過是天道的一場惡作劇。

謝書臺突然有些迷茫,不知自己這半年來的思行言想,到底是為了什麽。

她想要跟天公賽一場,想證明自己不會重蹈前世覆轍,可是現在卻有人告訴她——老天殺死了比賽。

何其殘忍?給了她機遇,又滅去她希望。

她的親人、朋友、敵人,全都不在這裏,她想救人、想覆仇,卻無從做起。

連該怎麽做都不知道。

謝書臺從未感到這樣無力。

她坐在行往皇家別館的轎子裏,想了好幾次都記不起來自己要去哪裏,要做什麽。

往事紛紛揚飛進腦海,許多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的記憶在此刻變得清晰。斯人已遠,長久未想起的陌生感反而讓關於他們的一切歷久彌新。

越久遠越深刻。

思緒亂飛間,馬蹄聲音漸消,她聽到裴玉斐的聲音:“皇家別館到了,下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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